【愚人金与紫蓟花】 10

第十章 | 始末宁息




“秘诀在于火候。”


匕首剜下新鲜肉片,在酱汁中浸泡,吸饱盐与香料的味道。干酸橙与香芹的气味清爽明快,混合荆芥的辛香与白胡椒的浓烈,被夜风吹散后又重新凝聚积累,像是蜂蜜在水中融化般让空气愈发浓稠。


阿伊诺坐在小酒馆门前的地上,抱着膝盖,盯着面前的火焰。城外山中神殿的降福仪式深夜才开始,此刻人们已经在那里聚集,街道上空空荡荡,商铺里没有灯火人声,整个布利尔城像是倒空了内容物的瘪袋子,只有神殿方向传来的圣乐与歌声暗示着眼前的静谧并不会永远持续。


“绝不能烤得太过火,这就是秘诀。”


她并非独自一人,但却无法挣脱包围自己的荒唐孤独感。荒唐——这是个贴切得吓人的词。半个月前她住在选帝侯的宅邸中,每天忙于宅中事务与各式课程。现在,坐在几堆凭空燃烧的火焰旁,脑中充满自己好友显露出渎神者身份时的情景,阿伊诺·贡塔莱特感到世界才刚开始向她展露荒唐的一面。


赫托尔,她名义上的老师的弟弟,在她对面不远处颇有兴味地捣鼓着食物和火焰。他说过他不是渎神者,阿伊诺真心希望那是实话。不管宁纳玛之前解释了些什么,此刻她仍然希望身边和渎神法术有关的人越少越好。


“算了,没有秘诀,刚刚是我瞎编的。”黑发青年在火光映照下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。光与热驱走了他身上的阴郁气息,金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惯常的神采。阿伊诺的头脑像浸泡在珍珠莓汁里一样飘忽,怪念头不停闪逝。赫托尔看上去足够可信,和邪术之类的东西没什么联系——除了他哥哥是个法师这点之外——就像宁纳玛一样。也许他也是个渎神者。


不然怎么解释他现在在干的事儿呢?


赫托尔正把一块油亮的深褐色石板从火焰中拉出来。徒手。阿伊诺呆呆地看着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探入跳动舒张着的火焰,端起石板,仿佛它的温度不比秋天的月光更高,而火焰的存在只是幻觉与谎言一样。


这个想法实际上颇为合理,因为他们身前的火焰并非依凭在木柴之上。明亮的金红色团簇在石铺的地面上铺展,吮吸着空气,连焦味和噼啪声都不曾发出。


赫托尔用二角叉取出酱汁盘里的肉片,平铺在涂了油的滚烫石板上。柔嫩的肉片立刻发出吱吱的响声,周围腾起些许白烟。肉汁迅速升温散发出的香气像是荡开的水波,热烈地和阿伊诺的嗅觉打招呼。赫托尔将它翻面,让灸熟成蜜褐色的一面向上,肉片表面的汁水和油光将它装点成明目张胆的诱惑。他又取出几片渍过的肉铺上石板。


阿伊诺咽着口水,但心里一点食欲也没有。香料与肉汁的气味并不足以将她拉出混乱的思绪。她能看见自己右手背上破碎模糊的圣纹,与驾凌其上的血红契约痕迹。上圣索拉辛不会因失去了一个虔诚的信徒而悲哀,阿伊诺疏离地想。祂只会将神罚降于堕落者身上。


不对,祂没有失去她。阿伊诺纠正自己。


但这话宁纳玛也说过。她将两人的手背贴在一起,让发热的契约纹印互相传递温度。她说不管一个人做什么,总没法让六圣都满意,既然现在学徒契约剥夺了她在战斗中向索拉辛祈祷力量的资格,那就得利用契约补偿自己,不管那到底意味着什么。


阿伊诺当时抽回了手,无法去看褐发女孩在黑夜里分外明亮的眼睛,语无伦次地说了些绝不渎神的誓言。


“真叫人伤心,伟大的艺术在你们眼中只是对神迹的模仿,"宁纳玛说着话时泄气地摸着自己的手背,阿伊诺控制不住地因为她的神情而一阵难过——不管怎么说,宁纳玛算是她迄今为止唯一的朋友。“就算魔法的起源的确是效仿神迹……”


阿伊诺硬起心肠准备反驳她为邪术的辩护,但宁纳玛摇了摇头,丧气地转了半圈。“就算是这样,我也没见过任何想要亵渎神衹的法师啊。”


阿伊诺想要说使用魔法本身就是冒犯神衹,法师们全都是藐视神的权柄与美德的自大狂。但是她还处于目睹占卜法术与宁纳玛使用魔法的震撼中,曾经听闻的说辞在一个活生生的、可以交流的法师面前显得有些不牢靠。不同于阴沉寡言的费尔,宁纳玛是个让她找不到特质来厌恶的人。


“我还是学徒,”宁纳玛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笑了笑,“和你一样。当然,我也搞不懂你这算怎么回事。”


阿伊诺把手背伸向火焰,让热度麻木契约纹印的刺痛。她的下巴压在左膝未消退的淤血上,勾起膝骨深处的痛楚。她想念索莱安,想到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有机会练习剑术,并且以后可能永远也无法再见到自己的剑术老师,她就觉得一种酸楚而锋利的情感冲撞着胸腔,将压抑着的其他痛苦一起唤醒。为了控制住情绪,她拼命把思绪转换到如何复仇的主题上。


她知道自己需要收敛幼稚的幻想。仇敌可能是所有支持新皇的贵族,或者皇帝本人。她需要军队,但军队属于幼稚幻想的一部分。那么,暗杀就是最可取的方案了。瑟雷萨斯大陆的历史中不缺暗杀成功的例子,她要么找到顶尖的刺客,要么自己亲自刺杀,要么——


想到一半以上的成功暗杀都与渎神邪术脱不了干系,阿伊诺打了个冷颤。她非常不喜欢自己脑海中正在成形的结论。


“——别发呆啦,您饿不饿?”


赫托尔边嚼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边招呼她。阿伊诺抬起眼,看见对方正把烤熟的肉放进浅碗。她闻见柠檬草和肉汁混合的气味,继续食欲全无地咽口水。


“我吃过了,谢谢。”她嘟嚷。


赫托尔转头叫。“费尔!肉好了,你的熟—肉—,用我自个儿的秘诀烤熟的!”


阿伊诺这才看见法师坐在空荡昏暗的酒馆里。他没在读书,没在写字,也没在对着莫名其妙的宝石沉思。这可够稀奇的。他看上去几乎和占卜术士的水碗中的那个影像一样苍白,双眼盯着桌面,听见赫托尔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反应。


“我不饿。”好一会儿他才回答,声音比平常还哑。


“费尔!”赫托尔的语调立刻添了责备的意味,阿伊诺猜他马上就要生气了。“这是熟的,拜托,你什么时候能别这么挑剔?”


费尔说了一句超出阿伊诺的佩尔达语水平的话,她只听懂了“直到”,“你的掌控”和“生命”这些没什么关联的词句。


赫托尔的脸色青白,看上去快要从口鼻喷出火来,或者刚开始实行独自屠城的计划。阿伊诺仍然没听懂他激烈的回话,只能猜测那是一些指责。


“就是这样。”费尔说,还是盯着桌面。


他弟弟努力平复了呼吸,突然笑了起来——一种真诚的,被挑起兴趣的笑容。


“小姐,”他对阿伊诺说,“您还是尝尝吧。”


阿伊诺本想拒绝伸到自己面前的碗,但想到赫托尔忙活了好一会儿,做出的肉也足够诱人,就下意识地去接。


她手还没碰到碗边,就眼前一花,耳边划过风啸,赫托尔和四周景物迅速远去。


阿伊诺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,震惊地发现自己和赫托尔之间多出了足足二十公尺的距离。夜色朦胧,只有火焰在远远燃烧着。


“这和她没关系,”费尔边走向赫托尔边说。他声音听上去异常严厉。“别再这样了。”


赫托尔把碗向他哥哥递去。


这一切让阿伊诺快要开始怀疑赫托尔是否在食物里下了毒。她想说话,但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。


费尔接过了碗。


“你回去吧,”他用一种像是被打败了的疲累声音说,“回屋里去,阿伊诺。”


阿伊诺照办了。





TBC.


#forcefeeding (不


小辣鸡别逼你哥吃饭了好伐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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